1.
灰蒙蒙的天上,几架战机拖着长长的尾迹云划过。从低到高,这些可能刚刚完成对地攻击任务的中队突然开始疯狂地机动,抛洒出热诱条。然而它们在刚刚的任务中已经失去了太多的能量,从更远处飞来的防空导弹依然轻易地咬住了它们的尾巴。
几声爆炸之后,只有两架战机从爆炸产生的烟雾中飞走,越过身后破败学校的钟楼,消失在了谭雅的视线里。她往她正躲藏着的这堵墙后又缩了缩,四周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除了依然清晰刺鼻的硝烟味与远方传来的爆炸声之外,这片地方简直平静得不像是在前线的无人区中一样。
她眯起眼睛,试图辨认远处被击落飞机的标识与型号。但飞速坠落的残骸转瞬即逝,在她能看清任何有意义的东西之前,就在空中碎成了一块一块的,坠落在远处灰暗的城市剪影中。她的视线顺着残骸坠落的轨迹,落到了她面前的尸体上。
一个年轻人,死前依然圆瞪着双眼,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已经失去了所有光芒。他的头盔正面只有一个规整的圆形小洞,但他的后脑勺却整个消失不见,一些红色和白色的东西流了出来,但更多的均匀地喷射在了他背后的水泥墙上。在稍远处的地方,掩体外面,更多的尸体零零散散的散落着,有着一样的伤口。这或许是这个男孩的战友们,而他可能是最后一个倒下的,死在掩体前。
用手中步枪的前准星钩住那具尸体背包的肩带,谭雅将他拖向自己。这是一名列兵,或许仅仅三个月前他依然在享受着平民的生活。将他的眼睛合上,谭雅把他的身体翻了过来,在他的腰带上一番检查。
很好,两个西德制式的烟雾弹。是战前生产的白磷装药,发烟很快,范围优秀,只是人不能穿过它的烟雾。对于现在的情况,比起她腰间的美式烟雾弹好用得多。
将一枚烟雾弹的拉环拉开,按住拨片,谭雅飞快的将头探出掩体之后又缩回去。如果她现在离开掩体的话,有三个潜在的狙击点位可以威胁到她。好在这三个位置相隔不远,一枚烟雾弹遮住这些位置上的视线绰绰有余。
她刚刚移动尸体的动静并不算小,如果被那个婊子注意到的话……
谭雅听到了苏军阵地的方向上传来了一连串密集的炮火声。
在炮弹落地前,她还有三十秒的时间。
将手中的烟雾弹抛出,随着烟雾“彭”的一声炸开的同时,谭雅猛地一蹬身后的墙壁,弯着腰朝着学校的方向冲去。她的目标是进入学校里面。在那里,有数不清的长廊和出口可供她转移和观察,在苏联人调集来203毫米以上的大家伙之前,建筑本身也算是坚不可摧。
也几乎是在谭雅起身的同一时间,一发子弹在她身后的烟雾中撕开了一条隧道,呼啸着从她的背后飞过!紧随其后的是另外两发,各射向掩体墙壁的左边和右边。随后,才是SVD特有的沉闷枪响。
学校的大门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被炸毁,水泥与砖石的断壁残垣将入口堵得死死的,不过靠近墙壁而的地方依然有几个窗户可供她进出。
一边向那几扇窗户的左边奔去,谭雅一边将一枚白磷烟雾弹拿出。拉开拉环任由拨片弹出,她默数了三声之后,朝右边的窗户处丢出了烟雾弹。谭雅确信那个女人也注意到了这几个窗户,直接翻进去的唯一结果就是被她一枪打断脊椎。
但是烟雾或许可以骗到她的注意力。
随着第二捧烟雾炸起,两发子弹随即射入了烟雾之中窗户的位置。已经将双手抓在左边窗户的窗沿上的谭雅则是双手一撑,背身翻进了窗户。那把SVD的第三枚子弹最终也只是后知后觉地从谭雅的额头上飞过,擦断了她刘海上的几根金发。
也趁着这个机会,感谢苏联制造那稀烂的消焰器,谭雅终于看到了那把SVD的火光。
依然趴在地上,从腰间抓出无线电,谭雅对着话筒大声喊道:“坐标阿尔法,德尔塔,19198100,高度114,放!”
此时苏军炮弹的尖啸声已然逼近,也不管火力指挥中心如何回应,谭雅只得将无线电一扔,双手撑地,将嘴巴尽可能地张开以迎接即将到来的轰炸。
随后,便是无数重炮炮弹爆炸时,天崩地裂般的响声。
这个学校一度是盟军的一个重要支撑点,为此在学校的前方盟军挖掘了大量的反坦克壕,墙体也进行了相当程度的加固。苏军的大部分炮弹都落在了宽阔的反坦克壕里与学校的墙壁上,也因此绝大部分的爆炸并没有影响到谭雅太多。但饶是如此,在轰炸结束之后,谭雅还是摊在了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虽然已经对这种轰炸习以为常,但随着炸弹在近处爆炸而变得昏暗的视野,与被耳鸣声映衬得格外清晰的,随着每一次脉搏跳动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却还是如此地令人不快。
苏军的火炮轰炸结束之后,这片战场短暂地安静了下来。不过这安静还没保持几十秒,就又被盟军的火炮轰炸声撕破。
起身向走廊尽头的一片窗户跑去,谭雅在地上捡了一片碎玻璃权当镜子,靠在窗户旁边的墙壁后面,借着镜子的反光观察着刚刚SVD射击的位置。
射击者已经转移了位置,毫无疑问。但是盟军快速扩充的炮兵队伍那低劣的炮术,却又某种意义上弥补了那个女人会做出的战术动作。炮弹的落点覆盖的范围是如此之大,她绝无可能能跑出有可能会被一炮炸死的范围。
随着双方的火炮轰炸结束,四周终于又一次陷入了沉寂之中。
“*呲——*”
忽然,被她扔在一边的无线电又传来了滤波声。
“你在祈祷一枚炮弹会砸到我的头上。是吗?”
一个女性的声音打破了平静。与盟军宣传片中对俄罗斯人的刻板印象不一样,那个声音几乎没有口音。除了在少数几个音节的发言上能听得出来她的出生外,谭雅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甚至以为她是在英国或美国长大的人。
“呯!”
无线电对面那人的话音刚落,一发子弹就精准地击碎了谭雅手中的玻璃。飞溅的玻璃碎片四散,在谭雅的脸上和手臂上刮出了一道道细小的血痕。
“我知道你在这个频道上。告诉我,我的朋友,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她的声音单薄且嘶哑,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隔着一个无线电都仿佛在刮挠着谭雅的鼓膜。
“哼……明明是你们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你们的国家挑起了这场战争。而娜塔莎你这个为恐怖主义国家而战的人,却在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捡起无线电,谭雅一边往学校更深处的地方前进,一边对着无线电说道。刚刚的那发子弹来自她视野外的地方。隔着一堵厚厚的水泥墙,她只能模糊地听到大约是从她四点钟的某个地方传来的。
穿过学校的廊道,谭雅弯下身子,跑到了她进来方向的另一边。虽然借助着学校的地形她有信心和娜塔莎周旋到天荒地老,但时间并不站在她这边。她的任务是使娜塔莎失去战斗力,不管是击杀或是活捉,或至少将她赶出前线。而盟军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因此,她必须主动发起进攻。
并没有回应谭雅的问题,娜塔莎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在无线电中说道:“盟军正在走向胜利,你对盟军已经不剩任何义务了。他们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在这里。”
“哈,你是在建议我当逃兵?”
在学校的另一边是一片政府廉租房,一片片高大的公寓楼黑压压地俯视着它们面前的学校。也正是因为这片廉租房的存在,盟军才决定将这所学校改造成一个支撑点。公寓楼会保护储存在里面的补给以及驻扎其中的士兵。哪怕是面对苏军的骇人轰炸,只要将前方学校处的部队与公寓楼里的部队轮换,就可以保证这个支撑点时刻有着充足的火力与足够的士兵驻守。
虽然此刻这些楼房的外墙早已被炸毁,但是它们的骨架依然耸立。散落的水泥板与其它的废墟混在一起,正好可以隐藏谭雅的行动。而考虑到之前谭雅辨认出娜塔莎的位置,在她穿过学校的时间内,她绝无可能重新转移到一个可以照顾学校后墙的位置上。
翻出学校的后窗,弯着腰沿着之前守军挖掘的战壕往公寓楼群的位置前进,谭雅听到她腰间的无线电又一次响起。
“你有这个选择。离开这里,在一切都太晚之前。”
“你也有退出战斗的选择。你没有家人,在苏联也没有很多朋友——用你自己的话说,你对苏联同样没有义务了。而盟军可不兴战俘古拉格。”
“我的国家依然需要我。”
“巧了,我国家的公民也需要我。”
2.
灵活地在废墟中穿行着,在离开公寓群后,谭雅向左转到了一条四车道的半主干道上。苏军对支撑点的轰炸凑巧击毁了一个七拼八凑的盟军补给车队。它由被征用的民用卡车、巴士、电车,以及两辆坦克组成。没有装甲防护的车辆都被电车被击中时引起的大火烧得只剩下骨架,路边四散着成箱装的一次性反坦克火箭筒和征用来的半自动猎枪与霰弹枪。一些勉强呈现出人形的焦炭散落在路上,卷缩成各种各样苦痛的姿势。空气中可以隐约地闻到焦糊的味道。
道路边上的路灯大多已经不知所踪,但还有一盏依然挺立。上面挂着一个人,在之前的火炮轰炸中,他的下半身已经被弹片削掉。但剩下的上半身依然在风中微微摆荡着,冰冷的泛白眼珠盯着下方的谭雅。
“我背叛了民主与自由!”他脖子上挂着的木牌子如此写道。
地面上的杂物被谭雅的靴子踩上,一些碎裂的沥青混合着更加脆弱易碎的块状物。或许是骨头。谭雅逼着自己尽量不要去想这到底是什么。她摇了摇头,连续的两场战争之后,盟军已经筋疲力尽了。不论是物资上还是士气上。但是如果盟军都这样的话,苏军状况只会更差。
借着车队作为掩体,谭雅探头看了一眼前方的路。在她的前方是一片单层住宅区。这些大体由木头和砖瓦建造而成的老旧房子在前线的火力密度下,根本无法生存过哪怕一轮苏军标准的炮火准备。如今,这里几乎已经被完全夷平。除了少数几个孤零零耸立的钢筋水泥残骸外,大多数的房子都只剩下了小半面墙壁和半毁的地基。或许它们可以勉强当作视觉掩体,但是哪怕是谭雅手中的中间威力突击步枪都可以击穿这些薄薄的砖木墙壁。更别提娜塔莎手中SVD发射的穿甲弹了。
娜塔莎很会选择她的狙击位置,这片地方易守难攻。谭雅可以猜到她大概藏在某个水泥废墟中,在建筑的最底层,趴在坑里等着她出现在自己狙击镜的视野中。而如果没有别的办法能让谭雅安全地前进到娜塔莎附近的话,除非娜塔莎犯了什么致命的错误,谭雅肯定是先被一枪射死的那个。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的话……
谭雅眯了眯眼睛,看向自己右边的坦克。这是一辆早该退役的MBT-X2“灰熊”,甚至是装备了90mm线膛炮的最早生产型。在它炮塔的侧面是一个硕大的凹陷,一枚高爆弹击中了它炮塔的侧面,而这枚炮弹应该就是让这辆坦克依然留在这里的罪魁祸首。但幸运的是,它两侧的履带依然完好无损,引擎看起来也没有受到太多损伤。
这辆坦克已经是上个时代的东西了。它并没有复合装甲,也没有APU,更没有那么多先进的电子设备。但是这也意味着它的系统相对较为分散和独立。哪怕是在受到了这样的打击后,它的行走机构也有机会还能用。
只是它的舱盖全部关着,看起来里面的味道不会很让人愉快。
谭雅看了看表,盟军还有一个半小时就会发起下一轮进攻,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一旦发起进攻,借着混乱娜塔莎肯定还能带走许多人的生命,再全身而退。下一次再有能让她失能的机会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咬了咬嘴唇,谭雅放下手中的步枪,翻身踩上了坦克。她打开舱盖,滑进了驾驶员舱室——坐进了一具尸体的怀里。
“呕——”
在进去的一瞬间,谭雅就开始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了。
四名成员的死因都是被那枚高爆弹超压致死。虽然听起来并不如何血腥,但是人死后括约肌放松而导致的大小便失禁,加上坦克舱门内封闭数天的发酵所导致的味道绝对可以让任何一个人呕吐出来。此时,谭雅反倒是希望这辆坦克乘员的死因是被穿甲弹击穿致死,或者是某种更加不“优雅”的死法。至少血腥味可以盖住这种味道,而比起排泄物的味道,她对血腥味的接受程度要高得多。
费力地将驾驶员的尸体从座位上拖出,谭雅用臂弯捂着鼻子,发动了坦克的引擎。首先是引擎的轰鸣声,随后淡淡的汽油味传来,和她预想的一样,引擎还能发动,尽管听起来并不健康。油还剩下一半多,对于她的目的来说,完全够用。
当她松开刹车时,这辆沉寂了许久的机械便发动起来,以着缓慢而坚定的速度撞开了面前的电车残骸。将坦克转向她怀疑娜塔莎所在的位置,谭雅一边打开引擎烟雾系统,一边一脚踩在了油门上。引擎的声音从令人不适徒然增大到震耳欲聋。拉着白色的呛人烟雾,这辆坦克碾过本就几乎被夷为平地的住宅区。高亢的汽油机鸣响着,再一次打破了这片战场上的宁静。
虽然娜塔莎也有可能从这片区域中离开了,但从这里转移所消耗的时间太长,也太暴露了。在她只需要将谭雅压制至盟军再次发起进攻就算胜利的情况下,谭雅不觉得她会冒这个风险。
就在坦克离那片水泥楼只剩下几百米的距离时,透过沾满泥点的潜望镜,谭雅忽然看到了她右边的一栋楼下方转瞬即逝的枪口火光。随后,潜望镜的图像就变得支离破碎。
她在暴露自己和趁早转移这两个选择之间犹豫得太久了。她应该早点开枪的。谭雅想道。
嘴角微微扬起,谭雅将坦克大致转向她看到火光的方向,随后踩住离合器,将坦克的挡位挂到最高。最后双手抱头,将油门一脚踩死,准备迎接坦克撞在那栋小楼上的冲击。
“咣!”
不堪重负的引擎在这次冲击之后,发出了最后一声哀嚎,便随着“咔”的一声停止了运转。停转之后,它发出的汽油烟很快就填满了整个坦克的战斗舱,伴随着成员排泄物的刺鼻味道,争先恐后地充斥了谭雅的鼻腔和肺。
从冲撞的天旋地转中恢复过来的谭雅用力地撑开舱门,双手用力,顺手从身边抽出一把驾驶员用的折叠式冲锋枪,跳出了乘员舱。伴随着轻微的“嘶嘶“声,乳白色的引擎烟雾已经四散覆盖了整辆坦克和半个小楼,掩护着她离开坦克。
而就在她整个人刚刚离开坦克舱门的那一刻,她忽然听到了自己后面传来的破空声。瞳孔骤然紧缩,谭雅用力地往前一跳,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滚进小楼中。
“嘭!”
一发反坦克火箭筒击中了坦克炮塔的尾部,而在这声爆炸结束之后,谭雅还听到了一些更细微的噼啪声。
“该死——”
谭雅只能匍匐着爬到墙边,用双手抱住头,祈祷这辆坦克不会有什么部件或者更不令人愉快的东西飞到自己头上。
“轰!”
一声响得多的爆炸声从坦克内部传来,它的炮塔高高飞起,在空中旋转着往外喷射炙热的火药残渣与金属碎片,随后重重地落在了一旁的地上。
刺鼻的引擎烟雾,与在坦克车体储藏机枪子弹被引燃时发出的噼啪声中,谭雅大口喘着气。硝烟味和刺鼻的汽油味,这才是她熟悉的味道。不管如何令人不悦,也比刚刚坦克内的气味要好上太多了。
拍了拍手上的灰,谭雅拿起无线电,对着话筒说道:“哈……你是不是也在祈祷……我没来得及离开坦克。”
“不,我希望你活下来。但只要你还拿着枪,我就不会手软。就像你看到我也不会留手一样。”
娜塔莎的声音依然平静。
“……该死的,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当你的谜语人——你自己也明白,苏联他妈的完蛋了!你们的工业和城市都被盟军炸成了一片废墟,对你们来说不会有第二场斯大林格勒了。不会有了!“
热血上涌,紧紧地抓着手中的无线电,谭雅有些失控的对着话筒中喊道:“投降是你唯一的选择,继续打下去你也会死的!你说我对盟军没有义务,你的战斗和牺牲又他妈有什么意义?你们的列宁像会被拆毁,那什么无名英雄墓也会被炸掉——我战死尚会有人纪念,你只能死在历史的垃圾堆中!”
“我对国家还有未尽的义务。”谭雅似乎听到了娜塔莎轻微的叹气声:“我也更希望你可以以客人的身份来见我,那样就好了……”
“你猜我跑这么远来找你是为了什么?投降,你只是一个接受命令的士兵,我可以在你接受审判时为你当证人……“咬了咬嘴唇,谭雅发泄似的锤向身下的地面。“不,多说无益。我会自己动手把你绑去战俘营。”
白色的引擎烟雾逐渐散去,四周的景象再一次变得清晰起来。最后检查了一次腰间的手枪和从坦克乘员那里借来的冲锋枪,谭雅用力地将对讲机插回腰间的挂带,起身看向小楼外面。
“这次之后,带着你的荣耀回到美国,去当你的宣传女郎。我不想刚下地狱就看到你。”
只有她腰间的对讲机依然在闪着光。
“你放心,我会追着你下去的。”
3.
“嘎吱——”
谭雅的靴子踩在灰褐色的沙土地上,塑胶鞋底花纹上卡着的小石子摩擦在碎玻璃上,发出了令人不快的尖锐噪音。
听到自己发出声音的一刹那,谭雅调动起她所剩不多的体力,条件反射般地朝前一扑。把自己隐藏在这栋房子废墟的地基后面。
“呯!”
一发子弹转瞬便穿过了薄薄的木墙残骸,射在了谭雅半秒钟之前站着的地方。而谭雅也顺势拿起自己的两把手枪,对着SVD枪声传来的方向打了一梭子。
她与娜塔莎已经在这里周旋了将近一个小时。短暂的密集交火,长时间的等待与转移,双方都等着对方露出一个致命的破绽。她冲锋枪的子弹早已用尽,这也是她的最后两个手枪弹匣了。
但好在,她与娜塔莎之间的距离也在不断接近着。之前的几次交火中,她甚至可以看到那个家伙的黑色头发和贝雷帽一闪而过。
“当啷。”
忽然,她也听见了自己前方不远处传来的,枪械被丢到地上的声音。
“哦?你改主意了?终于打算投降了?”
靠在木墙后面,谭雅咧了咧嘴,问道。
“啪!啪!啪!”
回应她的是三发手枪子弹。两发被她身后的木板挡住,一发则是勉强挤过了木板之间的缝隙,贴着谭雅的耳朵飞过。
枪声短而清脆,娜塔莎还在用她的那把马卡洛夫。
从腰间摘下最后一枚烟雾弹,谭雅将拉环拉开,丢过了自己的掩体。等烟雾弹完全开始发烟之后,她才翻过自己靠着的木墙,重重地踩在了地上。随后,猛地向右边一个翻滚——
三发子弹朝着她落地声音的左,中右方向射去。谭雅起身的动作一滞,右边的那发子弹正中她的肩膀。
“六发。”谭雅心里想着,这是娜塔莎打出去的子弹数量。
离盟军进攻还有十五分钟,娜塔莎耗得起时间,但她必须尽快解决战斗了。
娜塔莎的主业只是个狙击手,只要能进入近距离肉搏,谭雅有充足的信心击败她。一如在日本,两人还算是战友时,每次对练的结果一样。
将自己的时间腰带激活,让状态与弹药量回到十秒钟之前,谭雅转身将自己双枪中的所有弹药倾泻在枪声发出的位置上,谭雅压低了身子冲向烟雾中。并在即将冲出烟雾的时候,将手中已经打空了的手枪像手雷一样向前丢出。
要尽快结束战斗的话,她只能赌一把了。
“啪!啪!”
烟雾对面的马卡洛夫射出了第七发和第八发子弹。谭雅听到了一声子弹击中金属物件的声音传来。但第二发——
“嘶——”
她冲刺的动作一顿,另一发子弹并没有按照谭雅所期望的击中她的枪。而是穿过烟雾,击中了她的左手。
冲出烟雾的谭雅,面对的正是那把马卡洛夫黑洞洞,依然冒着硝烟的枪口。
一个带着贝雷帽,留着黑色短发的女人正握着这把手枪。她的脸上在之前的战斗中早已沾满了汗水,泥土和灰尘。一撮头发也被汗水打湿,凌乱地粘在她的额头上。她的脸上有看得出的疲惫。但她深陷的眼窝中低垂着的双眼依然在闪闪发亮。
“啊,看来你赢了。“喘息着在娜塔莎的面前站定,谭雅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那发子弹穿过了自己的左臂,撕去了一大块皮肉,但也只是一些皮肉罢了。并没有伤到骨头,也没有重要的血管。她还可以坚持一会。
暗红色的血从伤口上流下,流过了和着汗水粘在谭雅皮肤上的硝烟与尘土。剧烈的疼痛随着谭雅心脏的每一次跳动而加剧,几乎令她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身后烟雾弹的味道呛人且刺鼻,填满了谭雅的肺部与感官,与因肾上腺素上涌而格外清晰的感官与痛觉,令她想要干呕出来。但谭雅的脸上却挂起了一丝嘲讽的笑容。
“你瞧,我手里已经没有牌可出了。” 举起自己没受伤还能动的右手,谭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现在扣下扳机吧。”
娜塔莎举着手枪,胸口上下起伏着,看了谭雅许久。双手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马卡洛夫。谭雅甚至可以看到她持枪手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关节。然后,随着又一声叹息,娜塔莎松开了自己的手。落在地上的手枪套筒大开。
“你很喜欢用自己的生命赌博。我和你说过,有一天你会为你的爱好付出代价。”
她的枪里也没有子弹了。
随着手枪落地的声响,双方的视线接触。谭雅的右手缓缓地探向背后,而娜塔莎则是稍微蹲下,一只手探向自己的靴子里。
几乎是同时,双方各自抽出了一把匕首。感受着手中熟悉的重量,谭雅反握着匕首,向对面的娜塔莎冲了过去。而娜塔莎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弹尽粮绝,双方已经没有任何牌可以打了。现在,能决定胜负的只有手中的刀与自己的本能。
随着娜塔莎一刀刺来,谭雅侧身躲过。随后便用持刀手用力向上划去以期能划伤娜塔莎的手臂。
而娜塔莎身子则是朝谭雅相反的方向一歪,躲过了谭雅的上挑,反身便是一记高抬腿直奔谭雅的胸口而来。谭雅顺势放弃了上挑,微微侧身以将自己没受伤的手臂对着娜塔莎横扫而来的腿,转身将她的小腿夹在了自己的腋窝间。接着,便是用力地向前一拽。
“唔!”
谭雅突如其来的一拽令只有一只脚站在地上的娜塔莎失去了平衡。眼见着对手已然不稳,谭雅尽力稳住自己的下盘,紧接着用力抓着娜塔莎的脚踝,松开手臂,猛地向上一抬,将娜塔莎逼着向后倒去。立马又抬腿,转身一次踢击朝着娜塔莎的肚子而去。
“呃……呼……“
肚子遭受重击的娜塔莎被谭雅踢飞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之后,捂着肚子跪在地上。任由自己的匕首落在一旁,她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无法聚集起来,只能大口地喘息着。
抓住机会,谭雅向前冲去,准备再给面前跪在地上的对手补上一膝盖,将她彻底击晕。没想到等她冲到娜塔莎面前时,原本似乎已然脱力的娜塔莎却已经将一只脚抵在了身后的一片小土堆上。在谭雅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娜塔莎像雪豹一样一脚蹬起,低着身体冲到了谭雅的两腿间。两只手各抓住谭雅的一边大腿,娜塔莎用力地扬起身体,将谭雅的两条腿高高抬起!
双腿被举起离地的谭雅自然整个人向前倒下,头部却正好也落到了娜塔莎的两腿之间。紧接着,娜塔莎用双腿牢牢地夹住谭雅的头,向后倒去。用整个人的重量将谭雅压在身下。
“呃啊——”
谭雅本就受伤的手臂是最先接触到地面的,但这多少为她的背部提供了一些缓冲,使她的脊椎免于受伤。
在地面上的砂石,金属碎片和因为火炮轰击而碳化的建筑材料剐蹭着谭雅手臂上开放的伤口,随着两人在地上纠缠在一起的动作而在灰褐色的地面上,划出一道血迹。
娜塔莎将她压在身下的冲击力令这些小碎块几乎是镶嵌进了她的伤口中。一瞬间,超出她承受上限的疼痛使谭雅忍不住惨叫出声来。
“噫!”
谭雅还没从剧痛中反应过来,一只沾满了砂土的靴子就狠狠地抵上了她的下巴!
“卡拉!”
一只脚将谭雅的匕首踢开,再踩住她握持匕首的手,另一只脚踩住对手的喉咙。娜塔莎正抓着谭雅的大腿做依靠,压迫着谭雅的呼吸以期可以将她窒息。一声令人不安的声音从她的脖子处传来,谭雅只能希望自己骨头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嗬…..咳咳…..”
如果双手完好,她自然有一万种办法自救,但是……
咬紧牙关,艰难地呼吸着自己被挤压着的喉咙可以输送的每一点空气,谭雅用尽全力的在尝试着把自己的身体,和上面的娜塔莎翻到一边以让自己处于没有那么受限的姿势。
但她的抵抗只是徒劳,娜塔莎本身比她高一些,体重上谭雅也不占优势。在刚刚遭受重击摔了个七荤八素又呼吸受限的情况下,谭雅又如何可以拧得过娜塔莎呢?
直到谭雅的抵抗越来越微弱,而娜塔莎则是在过于用力的情况下甚至放松了对她双腿的钳制时,透过充血发暗泛红的视线,谭雅才看到了一丝希望。
“哼!”
用尽自己还剩下的最后一丝体力,谭雅将自己的一只膝盖猛地顶上了娜塔莎的后颈!
脖子处的压力骤然一松,娜塔莎发出了一声闷哼,整个人下意识地微微卷缩起来。借着这个机会,谭雅终于得以用右手撑在地上,将娜塔莎从自己的身上甩开。
“哈啊……哈啊……”
大口地呼吸着沾满了硝烟与汗水味的空气,谭雅眼前昏暗的视野稍微变得清晰了一些。受伤手臂处传来的疼痛依然几乎将她的每一条神经带宽占满,每一块肌肉都在逼迫着她休息,在这里闭上双眼。但是得益于她的肾脏拼命超负荷生产出来的最后一点肾上腺素,她身上的疼痛和疲惫似乎稍微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一些。
“呼!”
摇摇晃晃地的站起身来,刚刚站稳身体,谭雅就听到一声闷闷的破空声传来。瞳孔紧缩,在她眼前的是同样站起身体的娜塔莎向她踢来的又一记踢击!
吸取了之前的教训,这一次娜塔莎并没有选择高踢,而是直奔谭雅的腰部而去。但谭雅却是不躲反进,稍微压低身子,将完好的手臂护在自己身侧,任由娜塔莎的腿向她扫去。
“呜啊——”
谭雅结结实实地吃下了这一下横扫,再次痛得惨叫了出来。虽然有手臂稍微挡了一下,但透过躯干部位遭到重击,令她又一次感到难以呼吸的痛感,她能感到自己右边的身体明显一软——可能是断了一两根肋骨。
但她挨的这一下并非全无作用,在娜塔莎得以将自己的腿收回之前,谭雅又一次得以抓住她对手的小腿。
趁着自己的大脑能反应过来,告诉自己现在自己的身体究竟有多少麻烦之前,谭雅跌撞着抓住娜塔莎的小腿向前一推。在娜塔莎向后倒去的同时,转身,背对着娜塔莎并抱着她的腿,向下一坐坐到了她的身上!
“卡巴——”
“呜啊——”
随着她大腿关节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声,娜塔莎发出了战斗开始以来,第一次惨叫。
趁着娜塔莎还无法反应过来,谭雅松开娜塔莎已经脱臼的大腿,转而抓住身下对手的右手。接着,双腿交叉,绕过娜塔莎的左手踩在地上,谭雅用腋窝死死地夹住她的右手,咬紧牙关在地上用力一蹬——
“卡巴——”
又是一声脆响,娜塔莎的一只手看来也脱臼或者断掉了。
谭雅逼迫着自己勉强翻过身来。将手臂压在娜塔莎的脖子上,谭雅剩下的力气也只能让她勉强保证自己在这个姿势下的平衡,让她上半身的重量可以通过手臂施加在娜塔莎的喉咙上。而这个姿势,正好可以让谭雅与娜塔莎可以看到对方的眼睛。
“那看来……这次……我还是赌赢了……投降,或者死。眨两下眼睛,我就放开你。“
谭雅死死地盯着身下娜塔莎那棕黑色的眼睛,哪怕是此时,她的双眼依然没有一丝恐惧或慌乱,只有一片平静和死寂。
“嗬……”
身下的娜塔莎已经说不出话来,谭雅就这么盯着她对手的眼睛,直到那双冰冷的眼睛终于坚持不住,慢慢地闭上,再也没有睁开。她能感觉到娜塔莎反抗的力度也越来越小,直到逐渐归于平静。松开对娜塔莎的钳制,在地上一撑,谭雅从娜塔莎身上翻到一边。躺在地上,面对着灰蒙蒙的天空,谭雅的呼吸终于稍微平静了下来。
她赢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方的周旋将战场带到了那个盟军补给车队的附近。在谭雅视野的边缘,那个被弹片削掉下半身的男人,依然挂在路灯上,随风微微摆动着。
她得视野再一次逐渐变得黑暗,周遭的温度似乎也变低了。这次或许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失血过多。挣扎着,谭雅摸向腰间的无线电,却只是摸了个空——那个无线电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消失不见。
耳鸣声,疲惫感与剧痛之间,谭雅隐约听到了喷气式引擎的声音。微微转动头部,她看见了一个编队的轰炸机飞过。
这次她看清了,是一个编队的“维护者”轰炸机——盟军的进攻开始了。
几发防空导弹从远处飞来,在炸开的黑云之中,一家引擎冒着黑烟的轰炸机从烟雾中摇摇晃晃的飞出。一个白色的伞花从驾驶舱中弹出,而躺在地上的谭雅,只能看着那架飞机的残骸在自己的视野中越来越大。
越来越大……
吊在路灯上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风吹得转过了身,面对着谭雅。泛白的眼珠再一次居高临下的盯着身下的两名战士。
“轰——”
……
“捏妈妈的,飞机坠落怎么还有友军伤害的!我的三星谭雅——”
坐在电脑前的玩家一拳砸在桌面上,奋而ctrl+f4关闭了面前的游戏。
“傻逼血压游戏,原神,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