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姬做了个梦，这梦被牢牢锁在她意识的最深处，连最精于人心的心灵专家都无法读取分毫。,她梦见了银焰还叫自己巴格师的日子。那时候蕾姬还不叫蕾姬，银焰也不叫银焰。她们都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天下再也找不到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到底还是有些不同。银焰是哈萨克的孤儿，却被大洋彼岸的拉丁同盟收养，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红军战士。收养她的人不是凡人，多年以后几乎被封为天神、国家的守护者，有他则解放事业一往无前，无他则世界苏维埃联盟人心俱散。就是这么一个半人半神、后来变得不人不鬼的家伙，对塑造银焰的性格起了关键作用。,其名为：,何塞·阿尔卡迪奥·莫拉莱斯。,“我恐怕不能再永远带着她，交给你了。”,孰料若干年后蕾姬再一次见到他，首先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蕾姬刚在屋门外抖了抖棉袄上面的雪。镇定如她，也被莫斯科的冷空气刺激得咳嗽几声，声音很低，就连莫拉莱斯这般顶尖的狙击手都听不到。她留在外面，朝手心哈了口热气，看着水汽凝结成冰晶落下，如此重复几次，不为取暖，只因为无聊。银焰瞧见肯定要嘲笑她，当然了是善意的，笑她难得有如此童心。不过银焰尚在屋里，尚不知蕾姬已经到来。,……,蕾姬还没想好重逢该说什么，她思考很久了，没有结果。屋门在她沉默的时候被暴力推开，差点散架。一个轻盈的身体扑了上来，对着她的耳朵又惊又喜地喊：,“——你真的来了！我以为只是个玩笑！天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蕾姬人生第一次有幸领略银焰的大嗓门，聒噪到什么程度呢，简直有如一门小型榴弹炮在耳边开火。银焰还毫无自觉地挂在蕾姬身上摇来摇去，好在蕾姬的平衡感极强，站稳了没让银焰摔下来，但这样蕾姬就看不到银焰的脸，只能听到头顶上银焰张狂的大笑。这姑娘实在是太开心了，笑声十里远扬，在空旷的庭院里搭乘着冷空气层层向外传播，甚至把落叶松枝干上积的雪都震落几许。,“小兔崽子，把衣服穿上！你不知道你在发烧吗？！赶紧进来！”,能治住银焰的那尊大佛还躲在屋里，气急败坏地呵斥道。蕾姬听到话里的某个关键词，拔腿冲进温暖的室内，关好屋门，随后转身看向乖乖从她背后下来的某个人。这时候银焰怂了，但是眉眼依旧弯弯，眼睛里光芒一闪一闪，比蕾姬在蒙古草原上见到的夜空还要璀璨。,“我很高兴，又见到你了，达瓦里希。……我真的很高兴。”,银焰吸吸鼻子，她浑身烫得发红，包括脸颊也一样，灌了二斤生命之水都不一定能表现出这种彩霞飞舞的效果，不知是冻的，还是见到蕾姬后情绪过于亢奋所致，可能二者兼有。蕾姬并不急着回答她，缓缓地眨了眨眼，反复斟酌着话语，说出口却平淡如水。,“……而我也一样。”,莫拉莱斯叼着雪茄从二楼下来，扔给银焰一件冬装和棉裤。银焰溜到一边穿衣服去了，莫拉莱斯便把眼神投向蕾姬，吐口烟圈。这人毛病一大堆，抽烟喝酒算是最轻的，哪怕对狙击手而言这两样是绝对的忌讳，还好他没把银焰带坏。,蕾姬与他四目相对，眼神皆是如猎鹰般凌厉。,“……”,他对蕾姬说出了自己的请求。,蕾姬并不感到意外。莫拉莱斯给她写过信，只是瞒着银焰罢了。顺便提一句，莫拉莱斯能成功把消息送到居无定所、逐水草流浪的她手里，也不知道是该称赞他的地址定位准确，还是该称赞苏维埃的情报系统……,融化的雪水从蕾姬发梢成股流下，银焰换好衣服，拿着毛巾跑过来拽着蕾姬到客厅里坐，亲昵地给她擦着头发，丝毫不见有任何隔阂与生疏。蕾姬安静得如同机器人，莫拉莱斯见了，笑了声，从蕾姬背后取下SVD，去把窗户推开，然后拉开SVD的保险，瞄准窗户外的靶场，表情逐渐严肃。,嘭。莫拉莱斯拧动旋钮，又一枪，嘭。他把校正好的SVD还给蕾姬，就放在她身边，那里还并排摆着两杆SVD，算上她这杆总共三把，各自略有细微不同。狙击手一向讨厌别人碰自己的枪，但看在他莫拉莱斯的面上，蕾姬也就不说什么。,“保养得很不错。”,莫拉莱斯得意忘形地说，甚至把攒了一寸多长的烟灰都弹落了。银焰对他挥了挥拳，咬着小小的虎牙，就像只初长开的奶猫似的嗷嗷叫：,“把烟灭掉！她不吸烟不喝酒，你难道就没点自觉吗？”,“蒙古人！不喝酒！”,莫拉莱斯仰天捧腹大笑，气坏了银焰。父女俩嬉笑打闹着，银焰在屋子里追着他上窜下跳，气喘吁吁的，最后银焰掏出了马卡洛夫瞄准他，两人这才决定重修于好，主要是怕子弹打坏房屋，不好修。这个时候战争已经进行到了尾声，经济有所恢复，但是日子仍然艰难。忍一忍，马上会好起来的，莫拉莱斯曾告诉银焰。,蕾姬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里，她隐匿气息的水平在三人里是最高的，蒙古人都是狙击天才，而蕾姬即便在精英遍地走的蒙古草原上，也是顶尖级杀手。莫斯科的雪下得纷纷扬扬，蕾姬裹得跟白熊似的，白发配合装束能很好地融入环境，杀敌人一个出其不意，亏银焰能认出她。,彼时蕾姬的发色仍是雪白，与银焰相仿到了极点，不怪外人错以为她们俩是同一个人。可以说她比雪还要洁白，因为莫斯科的空气污浊，雪都是灰色的，不像她。银焰比她还要纯粹，尽管银焰见惯了鲜血与死亡，但在蕾姬看来，银焰终归还是太单纯了些，需要细心呵护，现在是莫拉莱斯，以后是她……,银焰就没想过一个问题。从蒙古，到世界苏维埃心脏的莫斯科，为什么需要潜行。,“说正事，我们刚从西欧执行任务回来，都是些很乏味、千篇一律的东西，学不到什么，所以我觉得干脆让她留下。”
莫拉莱斯拍拍手，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朗姆酒，一边对安静下来的银焰和蕾姬说，内容是关于银焰的。他管银焰叫“她”，叫女儿，叫鲍里索夫娜，叫小混蛋，就是没有名字。蕾姬摇了摇头，说出如下事实：
“指挥部不会同意。”,“我就说她生了重病，何况她身体本来就不好。”
“你这是消极怠工，背叛共产主义事业。”,“哈，可不能这样说，你可是早就答应过我的，再反过头指责我干什么，难道蒙古已经脱离社会主义阵营了吗？学习你们南边的老大姐？”,莫拉莱斯吹了个口哨。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包括银焰。银焰像是被吓到了，刚准备给蕾姬换衣服、拿吃的、整理床铺，生生愣在了原地。,莫拉莱斯当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就是故意的。,“继续。”蕾姬说。,“……你不要回蒙古，而你！也不要回哈萨克的所谓老家，相信我，你就算回去也没什么意义。不要回去，这是警告。”
莫拉莱斯扭头对银焰大声说，随后将身体往前倾，压低了脑袋。
“说点好的吧，以前她和我一起出任务，只能算是拉丁同盟的人。如今我把她留到莫斯科，养两年病，等身体好了就归入俄罗斯名下，他们求之不得！而且还有她另一个爸的影响力摆在那，没人敢动她的，你尽管放心好了。”,蕾姬招手，让银焰到自己身边来。她脱下厚厚的棉衣，算是彻底融入进这里了。银焰默默把她的衣服挂好，又觉得蕾姬只穿毛衣可能冷，便拿过一条长长的围巾，自己和蕾姬共同围上，并排坐着，如此过了一会儿，银焰向她那边歪去，脑袋搁在了她肩膀上。蕾姬比银焰高点，因为银焰才不到十八岁，将将成年，蕾姬已经二十有余。不论怎么看，她们都是一对感情极好的姐妹。,“你可愿意跟着我？”
蕾姬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轻声问银焰。,莫拉莱斯插话：“这话应该反过来问，你愿意带着这么一个累赘么？”,“不是累赘。”蕾姬立刻回答。,银焰委屈地瞪了莫拉莱斯一眼，却不敢说话，悄悄攥紧了围巾。银焰自己心里清楚，蕾姬完全没必要千里迢迢赶来后方，放弃或安稳或紧张的生活，只为陪在一个废人身旁。是的，废人，银焰所住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公寓，而是莫斯科市区和郊区边界上的一座疗养院。医生和护士并不住在这里，疗养院完全是给银焰一个人开的。银焰受之有愧，对蕾姬也有愧，一辈子都还不清……,还是那句话，银焰没有想过，什么疗养院会建在市区边上，而且还是空气质量糟糕透顶的莫斯科。,莫拉莱斯叹气，随即狠狠地一拍桌子，哈哈大笑。
“对！谁敢说我女儿的坏话，我第一个毙了他！你肯定不知道，当年在阿拉莫要塞狙杀杜根老贼，那一枪是我让给她的！小子你还记得吗？你瞄得可准了，摄像机刚开机，所有电视台都在直播，等待总统成功撤离，你当着那么多美国人的面，把一颗穿甲燃烧弹送进了杜根的脑袋里！子弹从眼睛穿入，把他的大脑搅成一团浆糊，颅骨炸开之后白色的脑浆又喷到周围人身上！他们都说那火焰是死神的镰刀，来宣判美利坚的死刑！所有人都知道死神莫拉莱斯，却很少知道他还有一个举世无双的女儿……”,银焰嘿嘿两声，小小的身体缩进蕾姬怀里，显然她打心眼里感到愉快。蕾姬留出一只手抚摸着银焰的头顶，手法温柔得几乎让银焰睡着。莫拉莱斯为了活跃气氛，又借着酒劲高谈阔论，讲了很多往事，从银焰在古巴接受训练，到她前往墨西哥拔除美国势力，再到刺杀南美各国总统，后来甚至一路跟随钢铁洪流打到了欧罗巴……银焰见证了莫拉莱斯的成名之路，莫拉莱斯也培养了她。这对父女曾以为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却不知道世上还有生离一说。,后来银焰问过蕾姬，嫉妒么。她当然羡慕甚至嫉恨莫拉莱斯，但是从这一天起她就释怀了。,“……我得走了，上面已经给我下了死命令，要求24小时之后归队，时限是……今晚零点。”,北风呼啸越来越紧，莫斯科市区家家户户亮起电灯的时候，莫拉莱斯推开满桌烟酒狼藉，长出一口气。银焰跳起来，满脑袋混乱：,“这么早？！你不在家吃饭吗？你回去也只有冷掉的军粮可以啃，还不如我帮你简单准备一点，……”,莫拉莱斯凝重地摇头拒绝。他扛起自己的行李和德拉贡诺夫狙击枪，那是他为数不多的珍宝之一，他还曾有另外两件宝物，银焰是其一。但从今天开始，他就只有SVD可以陪着自己了。,蕾姬随银焰送他出门，他在门口站住脚步，背对着她们，高大的男人一时间竟驼了背，仿佛老了几十岁。银焰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他和他的战友，同时也是银焰另一个养父，在里海沿岸的小城把她捡到……那时候的两人是那么意气风发，脸上洋溢着对战斗和共产主义事业的憧憬，天不怕地不怕，连离别都能够微笑着面对……,“我对不起你。”莫拉莱斯说。
蕾姬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点了点头。“我知道。”,“……喂，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真要生气了。”
银焰捂着嘴，尽量不让哭声漏出来。莫拉莱斯保持平静，对她道出了最后的嘱托。
“女儿，你要记住一句话。你的职责是为人民而战，不要被别人的命令干扰了想法，须知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虚。”,莫拉莱斯说完，便踏上了征途，一去不复返。银焰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望着他的背影，呢喃道：,“Hasta luego，mi padre。”（再见，我的父亲）,她不知道，莫拉莱斯也在低声向她道别，只是太过遥远，永远也无法传进银焰的耳朵。,“Adiós，mi hija……”（永别了，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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